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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艺节目《声入人心》以年轻时尚的演唱方式,颠覆了许多人对高雅音乐的固有印象,不仅频频收割口碑热度,也让荧屏前不少对美声知之甚少的人,开始尝试认知它、走近它。而这正是节目出品人之一的廖昌永最乐于看到的。“用人们喜闻乐见的综艺形式,拉近大众与高雅艺术的距离,让美妙之音‘声’入人心。”这位今年年初已就任上海音乐学院院长的著名歌唱家,也因为这档节目被网友戏称为“最受年轻人喜爱的老艺术家”。
刚步入知天命之年的廖昌永被贴上“老艺术家”标签,更多缘于他很多年前便已蜚声海内外。在不到30岁的年纪,他曾经接连斩获图鲁兹国际声乐比赛、多明戈世界歌剧大赛第一名,创造了中国歌唱家在世界高水准、权威性赛事中连续夺冠的奇迹。
如今,身为国内顶尖艺术院校教学管理的执棒者,廖昌永更多地在思考,如何把从老一辈歌唱家那里获得的经验传递给下一代,让“好声音”“好歌剧”到世界各地讲好中国故事。
1 当好上音的“大管家”
在很多人眼里,廖昌永以艺术家的身份满世界行走,在音乐会、歌剧等各种舞台上放声高歌。其实,他最为看重的,从来只有一重身份——老师。“我从三十年前走进这个校门,就没再离开过这里。”
以往,在歌剧的舞台上,他的“理发师”形象传神、精准而又鲜活。自从走上上海音乐学院领导岗位后,除了国家重大活动,他逐渐减少上台演出的频次。“这是顺其自然的事情。人到什么年龄就得做什么样的事儿。”尽管离开舞台于他而言,更像是割爱,可他看得很开——年轻的时候尽量多在舞台上积累经验,也是为今后的教学做准备。一名歌唱家唱了多少作品、演过多少作品、跟多少音乐家合作过,丰富的艺术实践履历对教学而言是难得的积淀。
今年年初,博煦来 廖昌永正式接棒成为这所老牌艺术院校的掌门人。“做院长前后,心态几乎没什么变化。”他说,打三十年前起,他从一名青涩的学生到青年教师,再由系主任到副院长、院长,人生的成长轨迹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校园。“可以说,这里就像自己的家一样。”他说,因为一直跟学生们在一起,所以做学生的心态还在。而且,他认为自己至今仍是一名青年教师,所以青年教师对于学校的期许和责任感也还在。如今成为院长,他认为唯一的变化就是责任更重了——以前没做院长的时候,把自己的分内工作做好就是了,现在更要注重团结大家、带领大家,把全校的师生服务好,共同把学院办得更好,“做教育办学校一定要以人为本,一方面是学生,一方面是专家、学者、教师和工作人员,如何把大家服务好,让他们以最舒服的状态学习和工作,这是管理者最应该做的事情。”
他笑言,自己这个新官不着急烧那“三把火”,而是埋头只做两件事——熟悉岗位和调研摸底,对学院每个系都展开一次全面走访,了解各个系的发展状况、师资队伍配置。去年年底,学校中层干部大换班,不少岗位的人员已履新到位。廖昌永不仅将此次调研当作了解实情的途径,也看作是自己的一次上岗培训。“这样做才能当好上音的‘大管家’,服务好老师和学生,提高教学水平,将这所百年名校的招牌擦得更亮。”
他坦言,上任半年多以来,教学时间和行政事务并没有太大冲突。每天上午大多数都在课堂里上课,开会大多安排在下午。上任之初,各级领导嘱咐他不要荒废了专业。因此,即便因为事务性工作耽误了课程,也要想方设法把它补回来,保持一个非常好的业务状态。“不过,还是有一点忐忑,因为当初蔡元培先生创立国立音乐院至今,历届的院领导都是名家大师。我会尽己所能做得更好。”
在《声入人心》舞台上与学员互动。
2 往前走,不能甩开本土艺术
廖昌永上任之际,上海音乐学院迎来一个不错的发展机遇——有了新校址,新的歌剧院也该完工交钥匙了。
“条件越好对我们的要求也会更高。从学科的规划到学校的发展,以及各学科委员会的建设,都要提到议事日程上来。”廖昌永解释说,国家对弘扬优秀中华传统文化越来越重视,学院一方面要继续学习西方优秀艺术,另一方面要深入挖掘中国民间传统文化。
据了解,随着国际交流日益增多,国内艺术院校与国际著名的院校合作办学的机会也越来越多——上海音乐学院与英国皇家音乐学院合作组建英皇联合学院,和伯克利音乐学院合作成立了现代音乐学院。此外,上音还成立了贺绿汀高等音乐艺术研究院以及全国首家中国民族乐队学院,努力创建中国民族音乐的音乐体系,先后推出了《贺绿汀》《一江春水》《日出》《汤显祖》等民族歌剧。
“我们都说笔墨当随时代,但创新不能不尊重传统,不能不管不顾地往前走。”身为一名美声歌唱者,廖昌永毫不掩饰自己对演唱中国艺术歌曲的渴望。“中国人唱中国艺术歌曲,那是从心底流淌出感情来。”他回忆说,早年间去国外参赛,唱的都是德、法、俄、英文的艺术歌曲,发音是否准确是很重要的评分标准。从那时起,他就期盼比赛曲目里有中国人自己的艺术歌曲。廖昌永当年做了一件颇有些惊世骇俗的事儿,把当代流行歌曲改编成艺术歌曲。于是,人们听到了不一样的《在银色的月光下》《橄榄树》《征服》。在他的眼中,能打动人的就是好音乐,无关流行还是民族歌曲。“流行音乐和古典音乐并不天然排斥,如今的古典音乐,曾经也流行过。而且,正是大众的喜爱让它传承成为古典。”
其实,自1920年中国第一首艺术歌曲《大江东去》诞生,上海音乐学院一直是中国艺术歌曲的创作重镇,作曲家萧友梅、黄自、谭小麟、贺绿汀等,在艺术歌曲创作史上都赫赫有名。“我们要继承和发扬上音的传统,专注于中国艺术歌曲的挖掘、整理和推广。”不过,众所周知,起源于17世纪意大利的美声,因其历史悠久,加之演唱难度大、专业要求高,在中国乃至世界范围内,始终是高雅音乐的代名词,与大众距离感明显。这就需要更多真正懂专业的引路人。
廖昌永曾经不无自豪地说,他带领的美声教研室拥有众多既有海外留学经历又有丰富的国际大舞台实践经验的“海归”教师。而这些在国际上有着金字招牌的“海飘”都是被他从海外“捞”回来的。廖昌永回忆,当年和杨光一起在美国演出歌剧,已经执掌上海音乐学院声乐系的他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把这位当红的女中音“忽悠”到自己的旗下。一次在美国演出,男中音周正来看他,他又苦口婆心地展示了“忽悠”功夫,之后不久,上海音乐学院的讲台上多了一位周正教授。后来,廖昌永又相继“捞”回来王凯蔚、男低音沈阳。
从今年初开始,上音开展了中国艺术歌曲向海外推广项目,在日内瓦联合国总部以及维也纳先后举办了中国艺术歌曲音乐会,取得了不错的反响。“我会现身说法告诉大家,回国发展既能报效祖国,自身也能得到长足发展。”很多时候,他一边演出,一边代表上海音乐学院向那些“流失”到海外的艺术家抛去橄榄枝,只为“挖”回更多高水平音乐人才。
以出品人身份参与到《声入人心》舞台,他希望用人们喜闻乐见的综艺形式,拉近大众与高雅艺术的距离。
3 恩师周小燕告诫:“夹着尾巴做人”
廖昌永不止一次提及,对他从艺之路影响最大的是已故声乐教育家周小燕教授。“我蛮幸运的。从大学二年级就跟着周老师学习。在她的学生当中,我是跟她最亲密,也是跟随她时间最久的学生,前前后后将近三十年。”在他看来,他跟周老师的感情不仅是师生之情,更像母子之情。“在她身上学到的,除了专业知识之外,更多的是对艺术的态度、对人生的态度、对事业的态度,这些是我觉得最值得珍惜的。就像一所大学所秉持的精神,正是一代一代大师们的言传身教。”
如今,斯人已去,老师做的每件事情都成了自己的标杆。“不论是对系里的老教师、青年教师,还是对学校的外国专家以及家里的服务人员,她都会一视同仁。”廖昌永记得,周老师每回走到校门口,校工跟她打招呼,她从来都是笑眯眯地回应。在楼下对于开电梯的阿姨,她同样和蔼可亲。“老师常说,她对他们微笑和说‘谢谢’都是真心的,每个人工作的岗位不同,但是大家的人格和尊严都是一样的,大家是平等的。”
廖昌永记得一件事情,他从国外比赛获奖回来,一下飞机,周老师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要夹着尾巴做人”。“她对我说,你没有成名以前,在外面看见别人不打招呼,可能你没在意,反正人家也不认识你。但是当你获了奖有了成绩的时候,和别人擦肩而过不打招呼,人家就会觉得你有什么了不起。”在不少人印象里,“夹着尾巴做人”多少有些贬义色彩,但是廖昌永理解老师的教诲,这是一种对艺术的敬畏感、对人生的敬畏感,“荣辱不惊,遇到开心的事情不要得意忘形,遇到不如意的事情,也不要自暴自弃。一个艺术家要经得起人家对你的赞扬,也要受得住命运给你的历练。”
学艺贵在做人。有一件“小事”,令他至今难以忘怀。有一次廖昌永到一个小镇演出,原本约好了去老师那儿上课,头天晚上临时给老师打电话请假,说自己明天要去演出。老师听后接连问他,有演出为什么不早和她说,都要演唱哪些作品?“我说,这不过是个小演出。就这句话,老师狠狠地把我批评了一顿。”时隔多年,廖昌永还清晰记得老师的训导:“要对得起主办方和听众的信任,要对得起老百姓拿着辛辛苦苦挣来的钱买你的票。哪怕是县文化馆的演出,你也要把这里当成世界顶级舞台。演出没有大小,作品没有大小,角色没有大小,只有你对艺术的态度有大小。”
除了对艺术的敬畏,周老师一生好学也给廖昌永留下深刻印象。他回忆,当年互联网不发达,音乐界的最新信息只能来自于国外最新的资料。他每次去国外演出之前,都会问给老师带什么样的礼物。“她说什么都不需要,如果发现最新的谱子、最新的唱片、最新的演出视频帮她带些回来,她要了解和学习。”廖昌永说,上海音乐学院举办的大师班,出勤率最高的永远是周老师,不管开讲的是世界顶级艺术家,还是到校进行学术交流的年轻教师,她都在台下听。
4 高流量是柄双刃剑
1968年,廖昌永出生在四川成都郊区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他的音乐启蒙“老师”是村里的大喇叭和家里的收音机。“那时候上学路上从收音机或是村里大喇叭里听见什么就唱什么,歌剧《我的太阳》、京剧、黄梅戏都唱过。”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如今在音乐圈无人不晓的廖昌永,当年一门心思报考体育学院。高中阶段他的体育成绩出奇地好,无论是投掷类的标枪、铅球,还是田径类跑跳,他的成绩在全县中学生比赛中都名列前茅。转折发生在一次学校的文艺汇演上,廖昌永一曲《那就是我》赢得满堂彩,高中班主任把自己的同学——四川省歌舞剧院的周维民老师介绍给廖昌永,后者带他走进音乐殿堂。1988年9月,博煦来 廖昌永成为四川考区一百多名考生中唯一考进上海音乐学院的。
直到现在,上海音乐学院校园内还广为传播着有关他的“奇迹”——大一上学期专业课排全班倒数第一的他,到了第二学期逆袭成为第一名。大学毕业后,他更是频频向国际舞台发起冲击。1996年至1997年,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廖昌永斩获法国第41届图鲁兹国际声乐比赛、多明戈世界歌剧大赛、挪威宋雅王后国际声乐大赛第一名,令世界乐坛为之震惊。包括纽约大都会歌剧院在内的众多知名剧院纷纷向他发出邀约。
出去还是留下?恩师周小燕希望他留在国内,因为中国观众更需要优秀的音乐作品。“有人对我说,我出去后,西方的歌剧舞台无非多了一个黄皮肤、黑头发的打工仔,但如果留在国内,将有数以亿计的听众。”于是,廖昌永留在了母校。
不可否认,相比今天的流行音乐,古典音乐对歌唱者和听众都提出了更高要求。歌者在演唱上需要更高的技巧,长时间的专业训练也必不可少,听众若要欣赏得来,往往需要有较好的文学、艺术修养。于是,他走上《声入人心》的舞台,很多人因为他而喜欢上了美声。“我并不奢望所有人爱上美声,喜欢美声也不一定要能唱出来,单单喜欢听,也挺好。”
连续播出两季的《声入人心》,让廖昌永收获了越来越多的粉丝。不过,他时刻保持着一份清醒:“我只知道自己喜欢这个行业,尽量把它做到最好。我很幸运,大家对我的喜欢不是溺爱那种,他们经常?在我的微博和微信里给我留言,提各种建议。”他回忆说,有一次,他录制出版了一张唱片,其中收录了李清照的《一剪梅》。他收到一位小朋友的来信,说他演唱的“轻解罗裳”中的“裳”发音念“chang”不是“shang”,“作为一名职业音乐家怎么能犯这样的错误呢?我感到很惭愧。”在他看来,听众对艺术家是有要求的,只有不断进步才不会让人失望。对于如今“流量”一说,廖昌永坦言,他对这个词并不排斥,“它是柄双刃剑。你要想留住你的高流量,一定要拿出百分百的专注力,爱你的粉丝和你所从事的事业。如果你只贪图享受流量,它一定会离你而去的。一句话,你对它真诚,它才对你真诚。”
曾经的运动健将如今仍然坚持打篮球、羽毛球和游泳。他喜欢绘画,先后拜了陈佩秋和范曾两位先生为师,他爱好书法,就跟随邵秉仁先生研习笔墨,他痴迷篆刻,就成了篆刻大师徐云叔先生的弟子。“艺术是相通的,不同门类的艺术可以相互借鉴。”他说,书法绘画中的章法、运笔、结构等跟歌唱中的技术是可以相互启示的,更重要的是,通过学习书法、绘画,不知不觉中积累了很多文学、美学甚至哲学知识,无形中为自己打开了另外一扇窗。
如今,肩负着中国文化、中国音乐走出去的重任,廖昌永希望和他的团队一道以人们喜爱的形式到世界各地讲好中国故事。(张学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