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气安全不能当儿戏。”“千万不能随意改造燃气罐。”5月12日，全国防灾减灾日当天，一则贵州省毕节市老人改造闲置燃气罐引发爆燃的短视频快速传播，网友纷纷留言。
“燃气是一种与电力并列的能源载体，包括天然气、液化石油气等各种气体能源，在经济社会发展中具有重要作用，但相关事故接连发生，严重危及群众生命安全。”中国城市燃气协会常务理事、同济大学机械与能源工程学院燃气工程研究所所长秦朝葵说。
燃气关系你我他，安全靠大家。记者调查发现，燃气安全痛点堵点问题已严重影响燃气行业高质量发展。有业内人士表示，“若不能从源头根治，不出事故是侥幸，出事故则是必然”。
事故频发——“出事后一哄而上排查一阵风过后放松警惕”
近年来，燃气事故多发频发，严重危及群众生命安全。尤其是今年发生的河北省三河市燕郊镇“3·13”燃气爆燃事故，造成7人死亡、27人受伤，影响极为恶劣。
此前，燕郊镇于2022年接连发生“5·16”住宅燃气爆燃事故、“6·24”临街饭店燃气爆燃事故，且这两起事故距今年事故的发生地点均不到2公里。
“方圆仅2公里的地方3年内连续发生3起燃气爆燃事故，暴露出同一地区对同类事故教训吸取不深刻、防范措施落实不力等问题，反映出当前城镇燃气安全运行承受的压力很大。”安徽省应急管理厅专家库综合组公共安全专家宫六零指出。
据中国城市燃气协会安全管理工作委员会发布的《全国燃气事故分析报告》(相关数据详见文中图表)显示，2023年全年共收集到媒体报道的国内(不含港澳台)燃气事故612起，造成77人死亡、434人受伤。
“燃气事故主要包括因燃气泄漏引发的火灾、爆燃、爆炸事故;还有因燃气中含有毒有害气体，导致人员中毒和窒息等事故。”中国安全生产科学研究院教授级高级工程师李湖生介绍。
宫六零指出，燃气事故主要涉及天然气爆炸和液化石油气爆炸，前者主要发生在家庭住户中，更多集中在高层住宅;后者主要发生在餐饮店面及流动摊贩点，造成的人员伤亡更严重。
“出事后一哄而上排查，一阵风过后放松警惕。至于隐患是否整治到位，很少有人过问。”宫六零在检查中发现，一些地区燃气安全整治工作持续性差，导致隐患常治常存。
中国化学品安全协会技术二部副主任季斌指出，吸取教训不深刻、排查整治走过场等现象依然存在。“燃气灶具、燃气热水器‘超期服役’现象普遍，埋下不少隐患。”吉林省吉林市昌邑区应急管理局高级工程师朱凯表示。
管理缺失——源头规划建设存在短板第三方施工破坏频致祸
《全国燃气事故分析报告》显示，2023年169起已核实事故原因的天然气管网事故分析样本中，原因排第一位的就是第三方施工破坏，管道腐蚀泄漏、地质灾害分别排第二位、第三位。
记者了解到，2023年发生的河北省衡水市安平县城乡供水管网改造项目天然气爆炸事故和天津市蓟州区“8·22”燃气爆燃事故等，均因施工破坏燃气管道所致。“一些城市规划建设不规范，市政管理不完善，各类市政施工频繁，部分深埋管线位置无法精准确定，施工稍有不慎就可能损坏地下燃气管网。”江苏省常州市安委办原副主任张向阳指出。
过去20多年，我国天然气事业经历了前所未有的飞速发展，但因片面追求速度，在设计、施工、运行、管理等方面遗留了一些隐患，如防腐层质量不高、施工环节质量不高等。据《城乡建设统计年鉴》数据显示，2022年全国燃气用户共计约3.27亿户，其中，天然气用户约2.38亿户，液化石油气用户约0.53亿户，燃气管网长度121.9万公里，其中天然气管网长度120.6万公里，运营时间超过20年的老旧管网超过7万公里。
“许多老旧管线、深埋管线迫近设计寿命，老化腐蚀问题严重，燃气泄漏风险增大。”秦朝葵说，他曾在某地目睹过粗野的镶接施工：直径0.5米、长度100米左右的管道，直接用挖掘机牵引矫正一根管径的中心偏差。
“居民乱搭乱建、占压燃气管线或将燃气设施包围在建筑内的问题也很突出，发生泄漏不易被察觉，易造成燃气积聚引发事故。”清华大学公共安全研究院副研究员许欢指出。
2021年发生的湖北省十堰市张湾区艳湖社区集贸市场“6·13”重大燃气爆炸事故，就是因为天然气管道严重锈蚀破裂，泄漏的天然气在占压的建筑物下方河道内密闭空间聚集，遇餐饮商户排油烟管道火星发生爆炸，造成重大人员伤亡。
监管缺失——“烫手山芋谁也不想接”“大家都想往外推责任”
2023年，江苏省某地住建局代拟了一份关于开展瓶装液化石油气专项整治的文件，想以安委办名义下发，但当地政府分管领导发话“用瓶装液化气的大都是城郊的，没必要兴师动众”。因无法确定牵头部门，专项整治工作至今未能实施。
陕西省某县住建局工作人员透露，当地住建局曾多次组织燃气安全联合检查，但经常出现相关部门无人响应的情况，陷入“重事后救援处置、轻事前巡查预防”的窘境。
不出事，不知道该干啥;出事了，相互推诿;被问责，一肚子委屈。此类现象暴露出一些地区在燃气安全监管职责划分等方面存在突出问题，导致“烫手山芋谁也不想接”。
记者调查发现，目前，不少地区由住建部门牵头负责燃气行业监管工作，但也有部分地区由其他部门负责。比如，中部地区某市由城市管理部门牵头负责，东部地区某市由市场监管部门牵头。
“虽然各地具体职能划分比较复杂，分工也有差异，但明显能看出来，大家都想往外推责任。”中海油安全技术服务有限公司上海分公司安全技术中心经理赵严指出。
商务部门作为餐饮行业主管部门，应牵头推动压实餐饮单位安全责任。然而，记者调查发现，多地商务部门因人员配备不足，工作落实大打折扣。基层市场监管部门同样存在类似问题。
九龙治水，容易留下监管缝隙。赵严指出，以液化石油气瓶为例，从生产、使用到报废回收的全流程涉及交通运输、市场监管、城市管理等部门，职责相互交叉但边界模糊。“载货汽车运输气瓶中途停车，无法简单判定是属于运输环节还是储存环节，导致相关部门不愿多查、不敢重罚。”浙江省温州市瓯海区应急管理局工作人员吴梦鸽说。
“燃气监管体系不完善，导致职责不清、推诿扯皮，既影响监管效果，也增加了事故发生的可能性。”许欢说。
整改缺失——投入无法通过终端顺出一些企业陷入两难境地
业内人士表示，燃气公司承担着管线管理维护的重要职责，但受维护成本高、“掌舵者”不重视等因素影响，部分企业安全管理滞后、安全技术装备配备不足等问题突出，主体责任落实不到位。
“燃气安全管理涉及政府、部门、燃气公司、用户等多方责任。通过相关事故来看，责任落实不到位的情况最为普遍，必须提高警惕。”北京嘉潍律师事务所律师王莹说。
今年3月，河北省三河市燕郊镇“3·13”燃气爆燃事故发生后，北京、海南等地发布2024年老旧燃气管线年度更新改造计划;四川、湖南等地提出燃气管道“带病运行”问题专项治理，加快推进燃气管道和设施改造更新。
“企业在更新改造管道、整改隐患时考虑的问题，主要涉及资金成本、技术与设备、人力、安全与合规性、风险管理、品牌形象与声誉等方面。”山东港华燃气集团有限公司安全总监李永军说。
更新改造，谁来出钱?一名燃气公司负责人透露，小区公共部分即“红线”内部分管网，以及居民户内管网的改造费用，由业主承担，财政会给予一定补贴;“红线”外的市政公用管网改造由燃气公司出资。“红线”内老旧管网改造的普遍做法是地方政府委托燃气公司施工，投入由燃气公司先行垫付，“可投入这么大，企业还得考虑生存”。
一些企业因此陷入两难：不整改舆论压力很大，整改则囊中羞涩，企业经营压力更大。
“老旧管网改造大多针对居民用户，与工商业用户相比，收益回报偏低。更新燃气管道，叠加技术改造投入，企业经营压力加大，且此投入很难通过天然气终端销售价格顺出。”秦朝葵指出。
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天然气有限公司安全管理部经理郭凯笛看来，国有企业一般不担心投入问题，但民营企业比较担心投入和回报周期。
人才缺失——行业用人缺口不断扩大专业培养反而走下坡路
燃气安全管理需要专业人才队伍作为支撑，现实却是燃气专业持续萎缩，导致人才日趋匮乏，跟不上行业发展的步伐。
秦朝葵介绍，目前，国内燃气人才主要来自1998年之前城市燃气工程专业和此后建环专业燃气方向。1998年教育部作出调整，将暖通专业和燃气专业合并为建筑环境与建筑设备工程，又在2013年更名为建筑环境与能源应用工程专业。
“专业合并时，全国开设暖通专业的院校有100多所，开设燃气专业的院校仅10余所，绝大部分院校建环专业建设以暖通为主，教育部高等学校建筑环境与能源应用工程专业教学指导分委会(简称建环教指委)中燃气教师不到3人。自2018年起，建环教指委则没有了燃气专业教师。”秦朝葵说，在综合性大学，燃气专业属于小众学科，本校培养的博士研究生留校任教越来越难。目前，全国可招收博士研究生的燃气专业教师已不足10人。
2021年6月，中国城市燃气协会和同济大学联合开展用人需求调研，结果显示，全国城市燃气行业技术人员每年需求3900人到6000人，2018年至2020年高校燃气方向本科毕业生人数分别为442人、434人、404人，硕士研究生毕业人数分别为83人、84人、81人，博士研究生近3年共计毕业11人。
李永军说，有的企业与职业院校签订人才定向培养协议，但受多种因素影响，相关工作已停滞多年，用人缺口很大。
更为雪上加霜的是，2023年12月，在高校燃气教师和中国城市燃气协会反对的情况下，新版《高等学校建筑环境与能源应用工程本科指导性专业规范》在教育部门获得通过。燃气行业人才需要学什么、如何学?由暖通背景的建环教指委拍板决定了。新版规范明确了建环专业的服务对象为建筑相关应用，取消了为城市燃气行业培养人才的目标定位，燃气课程沦为选修课，直接导致高校师资和生源持续减少，在数量和质量上都将无法满足行业发展需求。
案例
2023年8月12日
陕西百宁建设有限公司在西咸新区沣东新城大沃城小区门口上林南路施工时损坏天然气管道，发生燃气泄漏事故，影响13个居民小区、31户非居民用户用气。
2023年6月21日
宁夏回族自治区银川市兴庆区富洋烧烤民族街店发生一起特别重大燃气爆炸事故，造成31人死亡、7人受伤。
2022年6月21日
山东省泰安市绿地公馆一门面房因液化气罐泄漏引发爆炸事故，造成13人受伤，其中3人因受伤严重、伤情恶化，经抢救无效死亡。
2021年10月21日
辽宁省沈阳市和平区太原南街222号盛王二牛烧烤店发生管道燃气泄漏爆炸事故，造成5人死亡、3人受重伤、49人受轻伤。
2021年7月30日
北京市燃气集团有限责任公司第三分公司员工在朝阳区广渠门外大街富力城D区一闸井内作业时，因操作不当引发天然气泄漏，发生中毒窒息事故，造成3人死亡。
2021年1月7日
浙江省绍兴市上虞区曹娥街道小陈小吃店发生一起瓶装液化石油气泄漏燃爆事故，造成3人死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