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67岁的老戏骨奚美娟二封金鸡影后。
1991年，她就凭借一部《假女情真》获得第11届金鸡影后，时隔31年，演技再次获得观众的认可。
跟奚美娟一样荣誉加身的，还有今年的金鹰影后殷桃、金鹰最佳男配马少骅、飞天影帝王雷、飞天影后热依扎。
让他们获奖的角色，依次是：《人世间》里的郑娟，《觉醒年代》里的蔡元培，《功勋》里的李延年，《山海情》里的水花。
许多人说，好演员的春天来了。
但很少有人知道，他们经历的寒冬，有多冷。
#01
至暗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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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到5年前，2018年，第十二届金鹰奖。
最受观众喜爱的女演员奖，有多名实力女演员被提名：主演《鸡毛飞上天》的殷桃，《那年花开月正圆》的孙俪，《我的前半生》的袁泉……
由于《鸡毛飞上天》太火，一年前殷桃又凭此剧夺得白玉兰视后，几乎所有人都默认“金鹰女神”必属殷桃。
结果，意外发生了——
豆瓣3.8分的《李慧珍》击败8.1分的《鸡毛飞上天》，迪丽热巴获封金鹰影后。
全场哗然。
颁奖嘉宾“达康书记”吴刚和老戏骨侯勇，一个面无表情，一个“嚯”得一声后退一步，连颁奖词都没念利索。
台下的王刚，现场演绎了一出皮笑肉不笑，一旁的闫妮瞪大眼睛，原本准备鼓掌的手渐渐停住。
殷桃难掩失望……
当晚，与迪丽热巴一样获得金鹰双杯的男演员，是李易峰。
这注定是中国影视行业令人铭记的一个晚上。这是流量明星的高光时刻，也是实力演员的至暗时刻。
今年大火的剧《唐朝诡事录》里，有一个角色被网友讨论了很久。
这个人就是陈创。
他在《宝莲灯》里演好了一只哮天犬，也在《福贵》里把一个落魄的富家少爷演得深入人心。早在2014年，他就凭借《孔二皮进城》拿到百合影帝，但因为人气不高，一直没有很好的资源。
如今，47岁的陈创，只能在《唐朝诡事录》饰演一个小配角。
再往前的《演员请就位》，一众制片人给演员评级，一个叫陈宥维的流量明星获S级，而已有多部优秀作品的倪虹洁、温峥嵘、马苏是B级。
“女演员的中年危机”一度成为热词。
第13届First青年影展闭幕式上，海清受邀上台颁奖，可颁完奖后她没有下台，还把姚晨、宋佳、梁静一起叫上，说了一段话：
“我们和你们一样，非常热爱电影。但说一句实话，我们中的大部分人是被动的，市场、题材常常让我们远离，甚至从一开始就被隔离在外。”
这段无戏可拍的内心独白，她说自己憋了很久。
其实，何止她们，许多大家耳熟能详的老戏骨，也是一样的处境。
“师奶杀手”濮存昕，当年他凭借着《来来往往》、《洗澡》等作品红遍大江南北，将金鸡、金鹰等大奖全部收入囊中。
但这样一个演员，在2013年的《男人底线》之后，至今没主演过一部戏，他说：“娱乐市场没有我的活儿，我演的东西没人看。”
“京圈戏骨”何冰，被问到是否担心被时代抛弃时，他想都没想就说自己已经被抛弃了。
就连陈道明、葛优也在舞台上公开喊话，希望导演别光拍年轻人，也找找他们。
娱乐圈，怎么成了这样？
#02
流量时代
两年前，刘德华接受鲁豫采访时说：“时代变了，对艺人的标准也变了。”
一切看似无从说起，其实都有迹可循。
a322010年，中国电影总票房首次突破100亿。
那段时间，全国共新建影院803家，新增荧幕3030块，平均每天增加8.3块荧幕，中国影院进入增长最快的时期。
但，90%的电影公司都在赔钱。
2011年，为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90周年，也为给影视公司寻找一个新的出路，《建党伟业》《辛亥革命》等一系列大制作、高质量的主旋律电影推出。
但意外的是，风头被同期一部400万的小成本电影抢了去。这部小成本电影，就是杨幂主演的《孤岛惊魂》。
谂影片质量平平，却因为杨幂的粉丝支持，收获 9000 万票房，创造了国产惊悚片最高票房纪录。
有粉丝称：“自己三天一共看了六遍《孤岛惊魂》，为的就是支持杨幂”。
为什么选杨幂？影片投资方东方画面影业公司的老板在采访中说：
“我们通过对杨幂电视剧收视率、微博粉丝以及官方贴吧调查，发现她粉丝的活跃程度、发展潜质都已经有成形的观众群。杨幂早晚会出来。”
经此一役，流量明星的商业价值，被嗅觉敏锐的资本迅速捕捉到——
狼来了。
紧接着：
2013年杨幂主演的《小时代》系列上映，拿下近13亿的票房。
2014年，杨幂、李易峰主演的《古剑奇谭》上映，单日最高播放量逼近2亿，纪录至今无人能破。
也是在同一年，EXO人气偶像吴亦凡、鹿晗相继回国。
短短一年之内，吴亦凡演了不下5部戏，从徐静蕾的《有一个地方只有我们知道》，到管虎的《老炮儿》，从周星驰的《美人鱼》到《西游伏妖篇》……
鹿晗更夸张，只是转发一条微博，就得到过亿的评论数，轻松创下吉尼斯世界纪录。
他在路边随手扶过的邮筒，成为网红打卡胜地，拍照的人排到300米开外，甚至和杨振宁坐在一起，成为“影响中国2016年度人物”。
2015年，还一股新的力量涌入影视行业。
身为国内三大视频网站之一的优酷，被阿里巴巴收购。BAT三大互联网巨头，全部入局视频网站，爱奇艺、优酷、腾讯三足鼎立，大举进入影视圈角逐。
自此，影视行业从传统的收视率指标，逐渐被视频点击量和网络讨论量所取代。
流量明星的商业价值，和手握点赞、转发、下单按钮的粉丝，牢牢拴在一起。
2018年5月，范丞丞在微博上传了一张加密照片，支付60元才能看。当晚，8万人付钱，收入480万。
郑爽更是在一次节目中直言，自己上一次热搜，就涨一次片酬。
以往，一个明星的成长路径大概分为三步，即：有演艺作品，然后被大众媒体关注，不断话题营销。
但流量时代，这个过程大大缩短，一个艺人只要在微博上快速积累自己的粉丝，然后在媒体上不断制造热度就够了。
眼看如此简单，于是，流量明星开始被有意识地生产出来。
#03
文化工业
1947年，德国学者西奥多·阿多诺在他的《启蒙辩证法》一书中，首次提出“文化工业”的概念，用来解释那些按照一定标准、程序批量生产和复制的文化商品。
“美国喜剧之父”麦克·塞纳特把这种生产思维带进好莱坞，将电影创作切分为创意、剧情、笑料等不同的环节，交给不同的部门专职负责，分工合作，统一管理。
电影的生产速度、成本和质量大幅提升，这种生产模式在好莱坞推广开来，成为西方电影工业化的基石。
日本和韩国也将这种生产思维引进国内，但他们生产的不是影视作品，而是偶像。韩国的BIGBANG、少女时代、EXO，日本的AKB48等偶像组合，都是这一文化工业的产物。
见识到流量明星的巨大吸金力后，中国也开始学习韩国。
2018年，中国推出首档偶像养成类节目《偶像练习生》，同年又紧接着推出了《创造101》。有了天时地利人和，许多“偶像”积累了名气，迫不及待地进军影视行业来分一杯羹。
他们一没有演技，二没有职业态度，却可以凭借巨大的流量，拿着超高的片酬。
有报告称，在一些倚重流量偶像的IP大剧中，流量明星的片酬，就占了全部制作成本的七到八成。结果，就是影视作品的成本被大大压缩，大量烂剧出现。
娱乐数据平台Vlinkage做过一个统计，叫《最近三年来，烂剧率100%的演员》。
然而，只要有流量，就不影响这些人荣誉加身。
2016年，李易峰击败张译、段奕宏获得百花奖最佳男配；Angelababy力敌姚晨、王智拿下最佳女配。
2018年金鹰夜，迪丽热巴最终赢下殷桃，成为“最受观众喜爱的女演员”。
作为唯一一个加入观众投票的“金鹰女神”奖，专业演员的影迷，自然难以匹敌以数据至上的粉丝，口碑输给人气，是必然的。
行业畸形如此，许多专业的演员，再也坐不住了。
李幼斌说，自己片场见过一个流量演员，台词只念1234567，等着后期别人来配音。
成龙也吐槽，一个流量演员来剧组拍戏，带着几十人的团队，有保姆、司机、厨子、私人化妆师，拍戏的时候拒绝做动作，稍微跑两步就累……
最不留情面的，要属章子怡。
2020年，偶像女团出道的金子涵参加《我就是演员》，在舞台上饰演《三十而已》中的林有有时，节目还没演完，就被导演喊停了。
章子怡既无奈又生气，说了一句至今经典的话：“演员是一个低级职业吗？所有人都要来分一杯羹。”
这些指责和质疑，归根到底无非就是两句话：
戏不是这么演的。
这个行业不该这样。
#04
得愿所偿
真正的演员是怎么演戏的？
不久前，96版《三国演义》关羽的饰演者陆树铭去世，全网缅怀。
曾经为了演好关羽，陆树铭骑马、练刀、学习古汉文，把关羽的台词抄在墙上，时时面壁默记。
为了扮成关羽的卧蚕眉，哪怕皮肤顶着对化妆水的严重过敏，他也坚持每天用大量胶水吊着眼角。脸上的皮肤，因此长起一片红色的疙瘩，足足撑了三年。
结果，一位“关羽”，让观众记了陆树铭一辈子。
无论民间庙里的关公雕塑、还是节气的关公年画，都是陆树铭的样子。著名画家汪国兴也曾说，他画关公，就是以陆树铭为参照。
今年的飞天视帝王雷，有人说他早在《平凡的世界》就该得奖了。
《平凡的世界》拍摄地，在陕西一个偏远的穷地方，飞沙、黄土，环境很苦，很多演员都因为环境拒演。
但王雷不但专门学习了一口地道的陕西话，还在当地天天吃面条和干馍，就为了让自己贴近孙少安的角色。
热依扎的故事，大家更不陌生。
《山海情》找到热依扎的时候，热依扎正坐月子。因为得了乳腺炎，乳房起了拳头大的肿块。但她没有放弃这次机会。她抱着孩子，和月嫂背着20包提前冻好的母乳，去了戈壁滩。
除了演戏就是带娃，好好睡一觉都奢侈。
戈壁滩太干了，她的乳头经常皲裂流血，可她坚持用吸奶器吸母乳，不给剧组提任何要求，添任何麻烦。
除了专业素养，这些真正的演员，还有极高的自我道德要求。
陈道明在采访中明确说过：“剧本不好，给多少钱也不会接。”
李保田拍摄完《钦差大臣》后，听闻投资方要从30集改到33集，为了保证剧的质量，李保田死活不同意，为此不惜把对方告上了法庭。
最终，李保田的官司赢了，自己却遭到13家影视公司联合封杀。
李雪健靠演《焦裕禄》拿了影帝，颁奖仪式上只说了一句话：
“苦和累都让好人焦裕禄受了，名和利都让傻小子李雪健得了。”
胡歌去领奖时，在机场遇见李雪健，发现李雪健只带了一个保镖，而他带了三个，这才有了他在颁奖礼上的那一句“受之有愧”。
2018年，《我就是演员》现场，任素汐表演结束后，身为评委的徐峥说了一句话：
“好演员的春天到了。”
当时的徐峥，大概只是想鼓励一下，他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一场巨变正在内娱酝酿。
2021年1月18日，郑爽被前男友张恒曝光代孕弃养，不久后，国家税务总局公布，郑爽因偷逃税被处罚2.99亿。
自此，流量明星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开始倒下、塌方。
几个月后，吴亦凡涉嫌侵犯未成年女性。8月16日，北京市朝阳区人民检察院以涉嫌强奸罪批捕吴亦凡。
2022年9月，李易峰因多次违法嫖娼被抓，让他打破收视记录的《古剑奇谭》迅速下架。
在流量明星塌方的同时，网信办、国家广电总局推出一系列整治内娱的措施：取消明星艺人榜单、严控未成年人参与，抵制违法失德人员、禁止劣迹艺人转移阵地复出……
从不专业，到不道德，再到违法乱纪，这些人最终自食恶果。
大厦倾塌。
另一边，在飞天、金鹰、金鸡三大国内影视奖项里，许多老面孔回归。
于和伟、吴彦姝、张译、王劲松、张桐、王雷、马少骅……
最受争议的金鹰奖，也在殷桃、雷佳音凭《人世间》举起金鹰奖的奖杯后“脱水成功”。
几个月前，84岁的吴彦姝在凭借《妈妈！》拿到天坛奖影后。
在领奖台上，她说自己最大的遗憾，就是奚美娟没得奖：
“她的表演成就了我的表演，我多么希望这是个'双黄蛋'。”
几个月后的金鸡奖，奚美娟获最佳女主角。
她得偿所愿。
